煙草在線專稿

　　（一）

　　美人靠，木樓上的雕花欄。不知是哪位風流才子，文人騷客如此命名，如今已無從考證。

　　道光二十七年的貴州大定縣城，孤家二小姐此時正懶懶地倚在繡樓的美人靠上，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龍二奶擺著龍門陣，一邊百無聊賴地輕搖著銀色的小扇。有風吹過，紫紗羅裙被掀起了幾縷，露出一雙嬌小玲瓏的三寸金蓮來，先不提那雙小腳如何惹人憐愛，光看那雙繡花鞋就已非凡品，只見那粉色的鞋子上繡著銀色的燕兒輕啄醉綠的柳葉絲，嫩黃的絲帶滾邊，再加上用寶藍色絲線點繡的蝶紋，這雙繡花鞋真是做得清秀脫俗，巧奪天工。

　　銅鈴叮當，馬路上有馬幫經(jīng)過，她一下子來了精神，站起來看了看，隨之又神情暗然。今天的紗布勒得有點緊了，她覺得腰有點疼，再加上一次次焦急的等待無果后，她的胸口開始悶了起來，她坐不住了，找了個借口，回到自已房間。脫下長裙，隨著裹在腰間的紗布一層層解開，在鏡子里，她看見了自已一天天變大的肚子！“怎么辦？怎么辦？”　她咬著蒼白的嘴唇，回想著往事，淚水緩緩流了出來……

　　農(nóng)歷七月七日是天上牛郎與織女相會的日子，在這天夜里，大多數(shù)人知道的可能就是在葡萄架下聽牛郎和織女說情話，而在當時的大定縣城，這一天又叫七巧節(jié)或七姐誕，是未婚少女和少婦的節(jié)日。清晨的時候要染指甲，晚上的時候女人們會聚在一起，先要穿針乞巧，然后要禮拜七仙女，而今年與往年又有不同，女人們玩起了新花樣，比小腳！比比誰的腳小，誰的繡花鞋做得漂亮！

　　大清早雕花窗前的那只鸚鵡就怪聲怪調(diào)地叫了起來：“二妹，繡花！二妹，繡花！”

　　翠玉端著熱水進來，把手里的東西放下后，走到鸚鵡前狠狠地扯了它幾下！　“要死了！要死了！”那鳥一邊撲騰著翅膀上下躲閃，一邊生氣地罵了起來！

　　“它又招惹你什么？”二妹掀開紗帳起得床來.。

　　翠玉趕緊上前伺候。

　　一番梳洗后又端了一個白玉小花缽上來，湊到二妹鼻前“小姐你聞聞香不香？”

　　二妹認得那是用來染指甲的鳳仙花花泥。她想起今天是七姐誕，要染指甲了。今年的花泥好象與去年的有點不一樣，　顏色更加紅艷，還有陣陣的梅花清香，甚是冷艷動人。

　　“還真香呢！你這丫頭就是手巧，都放了些什么呀？”

　　翠玉一陣陣得意，小臉兒紅了起來。

　　“才不是呢！哪有那么簡單！”翠玉更加得意了。

　　“那是什么？你個死丫頭！”

　　看到二妹要開罵了，翠玉趕忙說道：“小姐，你還記得去年大爺從四川那邊帶回來的金蜜子花么？”

　　“嗯”

　　“那花落地根生，今年發(fā)了一大片，聽大爺說四川那邊的姑娘小姐都用它來染指甲呢！我看它開花的時候是金黃色的，有點不信，前些天向大爺討教了一番試了試，沒想到制出來的指甲膏色彩出奇的好”

　　“噢，就是后院花墻上那開得象金色鈴鐺的小花么？”

　　“就是那種花！今天是七月七，我天還沒有亮就起床了，摘了不少，在搗花的時候我把今春做的梅花露放了幾滴進去，香還是不香呢？”

　　“香，香，香死了！”二妹把手伸到翠玉跟前。

　　翠玉取出剪好的白色絹紙，絹紙薄如蠶翼，被剪成了花瓣形狀。沾滿了花膏后，輕輕貼在二妹的指甲上。

　　“洞簫一曲是誰家，河漢西流月半斜，

　　俗染纖纖紅指甲，金盆夜搗鳳仙花”

　　七月七，等了好久好久的節(jié)日！二妹的心不禁搖晃起來，白天，變得好長好長了……

　　（二）

　　文龍山是大定城里的主山，其脈自鳳山蜿蜒西來，然后巍峨崛起，磅礴雄杰。山勢培婁曲連，如龍行云，朝暮云氣氤氳，所以也稱云龍山。山下的斗姥閣，暑天不扇而涼，亭亭的蓮花正開，風景絕佳。再加上殿后的普陀巖下有一泉水輕呤而出，響聲如金玉，濺珠如葡萄，用來泡茶，茶味讓人稱絕，令人回味無窮。所以每年的七月七，城里大戶人家的佳麗，都在此聚會。今年的七月七輪到了府臺黃家小姐作東。

　　斗姥閣的五間正殿，此時已被黃府的人早早地打理好了。中殿前的長桌上擺好了七杯茶，七杯酒，七朵花，七碟小點，七個花瓜（將瓜果雕成奇花異鳥，或在瓜皮表面浮雕圖案，稱為“花瓜”　），還有桂圓、紅棗、榛子、花生，瓜子等……

　　眾人先是焚香點燭，對著星空一番跪拜后，開始進入今年比巧的主題。

　　一條水綠色的繡花長毯從門邊一直鋪到里面，兩邊的花椅上坐滿了如花似玉的名嬡，巧笑嫣然，鶯歌燕語，熱鬧非凡。

　　早就聽聞黃家小姐名瑞端，不僅生得清麗出俗，而且一雙金蓮小腳，也嬌小玲瓏。為了奪得頭箸，二妹可是花盡心思，有備而來。

　　玉板輕輕敲響，開始了！

　　一陣推讓后，還是由東家小姐先出場。

　　金步搖，綠玉環(huán)，細腰盈盈一握，玉手纖纖一挽，眼眸處淚珠點點，移步時嬌喘連連。一雙金蓮在裙中若隱若現(xiàn)，讓人恨不得一眼看個分明。

　　她的金蓮還沒有完全展現(xiàn)出來，眾女就齊聲喝彩。待走到中間的椅子上坐定后，抬起腳來，眾女更是贊嘆不絕！一雙小腳只有三寸左右，用手心也能捧得起來。繡花鞋子做工考究，精美絕倫。鞋面是用挑繡手法做出的縷空碎花，鞋邊用金絲線滾邊。中間綴了一只用七彩絲線編織而成的蝴蝶，輕輕一動，翅膀微微顫抖，翩翩欲飛。

　　在一陣陣喝采聲中，二妹瞅了瞅身旁看得差點流口水的翠玉，狠狠地掐了她一下，側(cè)過身低聲說：“眼珠子掉下來了沒有？趕快把鞋子拿出來給我換上！”

　　翠玉回過神來，看見自家主子有點生氣了，心里開始有點發(fā)慌。

　　她急急地走到西屋，取出帶來的鞋子，來到二妹跟前，彎下腰替她把腳上那雙鞋子換了下來。

　　一陣掌聲中，輪到二妹了。

　　她輕輕地走了幾步，然后扭著腰肢回頭嫣然一笑，等著喝彩。

　　怎么回事？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憑著她冰雪聰明的設(shè)計，怎么可能這樣？

　　她轉(zhuǎn)過身去低頭細看，腳下沒有預期的金蓮朵朵出現(xiàn)！她不信，又緊走幾步，再轉(zhuǎn)身，還是沒有！她急了，跺了兩下腳，再走幾步，還是沒有！

　　在家里的時候她和翠玉試了無數(shù)遍，怎么現(xiàn)在沒有了？

　　她們在鞋子下面的夾層里放了細細的金粉，走路時金粉從鞋底的花紋里漏出來，一步一朵蓮花，步步金蓮。

　　是哪兒出問題了？她的腦子飛快地轉(zhuǎn)了起來……

　　一定了，一定是翠玉那死丫頭忘了在鞋子里放金粉！

　　她差點要氣死了！

　　一臉羞怒，她扭頭去找尋那該死的丫頭。

　　翠玉知道自已闖下大禍了！她站起身來悄悄向外面溜去……

　　（三）

　　道光初年，大定府鳳山一帶人煙稀少，狼行成患。

　　山腳下住著一家姓張的農(nóng)戶。此時，張開成苦著臉把三只死了的小狗崽子從屋里拿出來扔到門口的糞坑里。那是七歲的兒子小寶前些天不知在哪兒撿回來的，抱回來的時候狗崽子的眼睛都沒有睜開，他料定沒滿月，一定活不了，讓兒子抱回去，可兒子就是不肯！

　　“真是害命吶！”他自言自語說到。

　　屋內(nèi)，傳來嬰兒的哭聲。他的婆娘頭上包著一塊花帕子，坐在床沿上，解開胸前的對襟衫，開始奶著他們才滿月的第二個兒子。

　　是夜，月黑風高，一只斷了前爪的母狼在屋后面的山上反復哀嚎，叫聲凄烈，聲音長而尖銳，撕破夜空。

　　張開成一身冷汗從夢中驚醒，再也睡不著。

　　兩升苞谷的地，本來準備今天把草鋤完的，可做到一半的時候，張開成突然間心神不寧，眼皮直跳，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想起昨天半夜狼叫得歷害，他扔了鋤頭向家里跑去……

　　很安靜，靜得讓人害怕！

　　路過門前的糞坑，他的眼睛忍不住看過去，那一剎那間他如雷擊頂，目瞪口呆！坑里的三只死狗不在了，只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他認出那是自已的兒子小寶。

　　他象發(fā)瘋一樣沖進屋里，床上，一片狼籍，他的婆娘死在床上，脖子斷了，頭掛在床沿上，眼睛睜得大大的死看著他，血流了一地……

　　他一陣暈眩，差點摔倒！

　　身后有響動，好象有人在撫摸他的肩膀。

　　他回頭一看，母狼一口咬斷了他的喉嚨！

　　彌留中，他看見那匹狼，叼起自已才滿月的兒子，一瘸一瘸向后山跑去……

　　（四）

　　貴州大定府據(jù)黔之西北，勢高建瓴而下，古有“百二雄關(guān)”之稱。

　　烏江源出威寧西海，到燕子巖后變名為六歸河。當年吳三桂剿安坤，曾在此屯兵。

　　此地水清魚肥，山高菌美，山上奇石峻起，竹林成海，山中盛產(chǎn)竹蓀和天麻。

　　一隊馬幫從織金一路行來，到這兒時已人倦馬乏。

　　十八年前，馬哥頭楊振華在鳳山腳下驅(qū)散狼群，收養(yǎng)的義子楊宗林已長到二十歲。

　　只見他劍眉入鬢，星眼傳神，雖然長途跋涉，但依然神采奕奕，英氣逼人。

　　每次路經(jīng)此地這家姓肖的馬店，他勢必要停下來喝這兒的苞谷燒，吃這兒的天麻竹蓀魚。

　　一座完全用青巖砌成的院子，屋檐下掛著幾盞馬燈，前面是客人吃飯喝酒的飯莊，后面是牲口歇腳的馬棚。

　　六歸河里才捕捉上來的草魚有七八斤重，宰殺后，魚皮和魚骨放進豆?jié){里熬成鮮湯，魚肉和五花肉剁成肉茸捏成肉丸。

　　新鮮的天麻洗凈后切成薄片和竹蓀一起放進魚湯里同煮。

　　竹蓀是從竹林里才采摘的，每次看到竹蓀，楊宗林都覺得那東西的形狀和自已身上的某樣東西很是神似，并且還可笑地在頭上頂了一張絲絲縷縷的雪白蓋頭。然后每次吃飯的時候同來的李叔都專挑竹蓀吃，一邊吃一邊還要笑著說，“快吃！快吃！”“吃什么補什么！”

　　也許是多喝了幾杯的緣故，總讓人心神不寧，無法靜下心來打坐。

　　從五歲起義父楊振華就教他練武。

　　義父的看家本領(lǐng)是獨門暗器雌雄雙燕斬。<